第(3/3)页 反正,甲骨文,青铜铭文每一个字的确定都有一系列的考证。 每一字的考释都来自不易。 于省吾先生的文章也是如此。 整篇文章,考释的铭文很多。 苏亦的笔记没法面面俱到,只能挑选听得懂的部分来记录。 比如于老考释蔡侯盘上的铭文: “元年正月,初吉辛亥,蔡侯申虔共(恭)大命,上下陟[衤否],孜敬不惕,肇(佐)天子,用诈(作)大孟姬嫖彝(舟),……敬配吴王,不讳考寿,子孙蕃昌,永保用之,冬(终)岁无疆。”. 他的考证,跟郭沫若、唐兰、陈梦家、孙百朋几位先生,都有异同。 内容太长,苏亦也没有办法全记,也没有必要,不出意外,明年,古文字的专业学术期刊《古文字研究》第一辑的发表,就把会议的文章都收录其中。 这些古文字学会的传统,就是从这里开始的,一到年会,大家就写文章,然后在会议上分享文章,最终评委会评审挑选合适文章收录在《古文字研究》上发表。 整个流程,跟其他学术会议也差不多,奈何,古文字研究太过于枯燥,会议上,不是自己的研究方向,只能听的份。 那年代挖掘的墓葬,为什么到78年,于老才写考释文章,不会过时了吗? 过时肯定不会过时。 但1978年,蔡侯墓肯定已经不是热点。 于老的文章,也是多年的成功,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场合分享出来罢了。 那么这一年,古文字研究有热点吗? 自然也有。 而且跟考古发掘成果息息相关。 比如其几个月刚刚结束发掘的中山国墓葬。 跟蔡侯墓一样,中山国墓葬,也是因为政府水利工程建设才发现的。 给位了配合三汲公社的农田水利建设,从1974年11月至1978年6月,河北文物管理处的工作人员,在三汲公社一带进行了考古调查和发掘工作。 这一调查,发现了公社东南隔河就是春秋战国实其的蒲吾城,遗憾的是已经全部没入黄壁庄水库中,在公社的东部还发现一处战国时期的都城,这座城址很可能是中山国的最后一个都城,即古灵寿城(河北文物研究所:《战国中山国灵寿城——1975-1993年年度考古发掘报告》)。 此外,还发掘了春秋战国墓葬三十座、墓上建筑遗址二处、车马坑二座、杂殉坑一座、葬船坑一座,出土文物一万九千余件。 可以说,中山国墓葬的发现,完全就是本年度最大的考古热点。 这个时候,它的考古简报还没有在《文物》上公开发表,然而,它的内部资料对于圈内大佬的来说,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。 甚至不少学者都亲临现场考察过。 因此,与会的学者好几位都写关于中山墓葬器物的铭文考释文章,尤其是集中在“战国中山王铁足铜鼎”上。 其中最让苏亦印象深刻的就是张政烺、赵成、孙稚雏以及三位先生。 赵成先生,苏亦不熟,但是他本次大会的发起人之一,想不认识他都难。 孙稚雏,不熟不行。 谁让他来自于中山大学,是容庚先生的学生呢。 至于,张政烺先生老熟人了。 没有见到真人之前,苏亦在北大就没少从诸位先生的口中听到他的事迹。 这一次,见到真人。 苏亦感慨,传闻果然是真的。 老先生是山东人,从外形上看就是一个标准的山东大汉,而且还是方形脸,所以也有人说,张先生要是不研究学术,弃笔从戎,也是战场上的一号猛将。 高铭先生跟张先生很熟悉。 他俩的老师都是唐兰先生,算是是出同门。 因此,昨天到南湖宾馆的时候,除了带苏亦拜访于老,第一个拜访的就是张政烺先生。 这是苏亦第一次正式跟老先生见面,之前在酒店大厅混签名的不算。 一开始苏亦还有些懵懂,不知道高铭先生何意。 通过交谈,他才有些后知后觉,敢情是认门,有种亲传弟子见师伯的感觉。 后来,得知他跟周一良先生学史的时候,张先生感慨不已。 原本当年大学毕业以后,被胡适之先生推荐到史语所工作。 后来史语所迁至南京。中研院在鸡鸣寺盖了房予。 当时他们住的宿舍楼原是竺可桢的,他去杭州就任浙大校长,就把房子卖给中研院。 这座楼两层,上、下各三间。蔡元培家在上海,他来南京时就住在楼上。 楼下三间就住他们当年的一些单身汉,其中就包括周一良先生。 老人在一起聊天,就容易回顾往事。 然后勉励小辈,好好学习。 甚至,得知苏亦他们去跟启功先生求字的时候,老先生也突然来雅兴,让他研墨。 然后给他题字。 这一举动,让苏亦乐坏了。 原来张先生的书法极好,尤其是小篆。 知道启功先生跟苏亦写劝学诗,他特意写了张载的横渠四句。 霸气。 写完不过瘾。 还没完,还用小篆写了一幅字帖。 “求古寻论,散虑逍遥。” 一下子,让苏亦想到了清代邓石如的《千字文》。 提完字以后,他还开玩笑道,“就我这个书法,跟元白先生比如何?” “吾与徐公孰美?” 客曰:“徐公不若君之美也。” 那么苏亦怎么回答? 傻笑啊! 不然,还能说啥。 这个时候,战国中山王铁足铜鼎被张政烺命名为“中山王厝鼎”,铭文极长。 苏亦看到铭文拓片的时候,都看得眼花缭乱。 “唯十四年,中山王厝作鼎。于铭曰: 呜呼,语不废哉!寡人闻之,与其汋呜人,所宁汋吁渊。 昔者,燕君子哙,觐享夫悟,长为人宗。关于天下之勿矣!犹迷惑吁子之,而亡其邦,为天下戮。而皇在吁少君乎? 呜呼,念之哉!子子孙孙,永定保之,毋替厥邦。” 连蒙带猜,大致能看懂前面一两段。也不错了。 要不是参与这个会议,苏亦很难有机会遇见张政烺先生。 因为俞伟朝以及高铭先生的多次提及,苏亦对张政烺先生的印象极为深刻。 尤其是,几个先生形容当初张先生冬天在北大课堂上给他们上课的场景。 穿着厚厚的老旧黑棉袄,板书的时候,习惯性用袄子袖子当黑板擦擦拭黑板。 甚至,讲课的时候,想不起内容还习惯性拍自己的脑袋,这些标志性的动作,都让北大的诸位先生印象深刻。 通过他们的讲述,苏亦很自然的就在脑海之中构建出一个淳厚温和的长者形象。 然而,真以为张先生拍脑袋,就以为他记忆力差,那就大错特错了。 于省吾先生就说过,他一生只遇到两个博闻强识、过目不忘的人,其中一位就是张先生,另一位是东北师大的历史学家陈连庆先生。 实际上,不仅于老钦佩张先生。 学界对张先生的认可度也极高。 杨向奎先生曾对听他讲课的研究生说:“在中国,听过张政烺先生的古文献课,别人的文献课就不必听了。” 有种说法,张先生是社科院除了钱钟书先生外,最有学问的人。 能够跟钱钟书先生齐名,就知道张先生的学问之大。 大学问家写的文章,苏亦听不懂,也是正常的。 看着张先生在会场中,用着一口带着山东口语的普通话讲述着他的文章,苏亦只能感慨,传闻是真的,张先生的学问就是大。 当然,张先生在会场上做学术报告的方式也让苏亦印象深刻。 他不仅给准备了铭文拓片,还直接拿了一本段注《说文》(《说文解字注》作者:段玉裁)就跟参会的学者讨论中山墓葬新出土的青铜器铭文。 那么厚的一本书,老先生随身携带,可想而知治学态度之严谨。 他从段注《说文》引出中山王厝鼎铭文中的最后一句“毋替厥邦”的“替”字,深入浅出,引人入胜,异常精彩。 至少,不懂铭文,也能够听得懂他在讲述什么内容。 要不是他用段注举例子,苏亦怎么可能会联想到,这个由一高一低两个“立”组成的字,并不是“並”字而是“替”字的初文。 这种从汉字词源做学问的方式,确实让人印象深刻。 那么张政烺先生这个说法,对不对呢? 自然是对的 他这个考释,也被后来出土的西周铜器铭文再次证明是对的。 然而,张政烺先生的考证,花费的笔墨却不多,也不过百来个字,简洁明了,通俗易懂。 而且老先生肚子里面的墨水太多了,作报告,就喜欢举列子。 还是很贴近生活的大白话。 比如,他讲中山三器中的“圆壶”时,就直接评论说,这篇铭文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,多是空话套话,就像解放前他家乡山东荣成一带土财主出殡时的“辞灵告文”。 生怕大家听不懂,他补充说明。 “我们山东的这些土财主,实在无善可陈,他们的‘辞灵告文“,能写的就是,诸如‘你也曾骑马打枪,你也曾娶妻两房“之类的废话。” 这种充满某种恶趣味的吐槽,让现场哄堂大笑。 要不是亲自在会场,哪里有机会听到张先生如此别开生面的学术报告。 这玩意,通过日后的文章是很难接触到的。 这一次报告,让苏亦听得尤为过瘾。 不禁有些疑惑。 经常听人说张先生学问大,笨拙于表达,讲课不太行。 张先生的课程,真的那么枯燥吗? 后来苏亦才知道,张先生的学问大,讲课也并不枯燥,只是本科生基础太差,境界不够,跟不上张先生的思路,自然就听不懂。 所以,高铭先生他们才感慨,其实张先生更加合适带研究生,而不是给本科生讲课。 苏亦心想,果然如此。 这个时候,看着自己笔记本上,张先生的签名以及放在酒店方面的三幅字帖,苏亦就忍不住偷笑。 要不是昨天晚上高铭先生带着他去拜访张政烺的时候,老先生突然来雅兴给他题字,说不定他控制不住自己,就像敲开启功先生的房门一样,去敲张先生的门了。 为您提供大神莫鞑的我在北大学考古最快更新,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,请务必保存好书签! 第274章:古文字学界大型追星现场免费阅读.